黎麦 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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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月后。

 

闹腾腾的牛肉面馆内,服务员正脚不沾地从客桌间来回穿过,伴随着点菜声、碗筷声以及客人聊天时发出的豪迈大笑。

 

而在角落里,有一张桌子却和周围热闹的环境格格不入。对桌而坐的两人低头看着面前的菜单,相顾无言。

 

刻晴瞄了一眼对面的男人,他似乎还没有想好要吃什么,但他们已经在这里坐了快二十分钟了,旁边频繁路过的服务员都看了他们好几眼。她终于忍不住了,伸手招呼服务员过来点菜。

 

“要一份清汤牛肉面,不要香菜。嗯,小份的就行。”她说完,手指轻轻敲了敲对面人桌上的菜单,“你想好点什么了么?”

 

若陀抬起头来,面无表情道:“跟她一样吧,呃……二两的就行。”

 

服务员和他们招呼着,记好账就麻利转身走了。刻晴今天并未穿着那套标志性的黑色制服,往人群里一坐就像个普普通通的漂亮姑娘。

 

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,有点担心地问若陀:“在这种环境里坐这么久,没事吗?”

 

“还行,习惯了。”若陀回答道。他没有精神力,却还保留着哨兵的五感,无法像刻晴那样为自己敏感脆弱的脑神经搭建精神屏障。但为何如此还要选在这么一个嘈杂的环境中吃饭,真实的原因其实是——

 

“话说回来,你特意找我究竟有什么事?”若陀问道

 

对面的紫发少女听到此话,先是稍微叹了口气。她半是无奈,半是严肃地开口道:“这次约您出来,其实是想向您委托一个请求。”

 

这倒是没有想到。若陀挑挑眉。

 

“还是关于上次那个案件。”她一本正经地说道,“您也知道之前那批新型违禁药的事,之后我们从周氏集团的药物分支入手,进行了全方位的搜查,但——直到目前为止,仍然一无所获。”

 

若陀单手撑着下巴,眼皮垂着,没什么表情,说不上有什么兴趣。

 

“周董明所说的和他做交易的那伙人,似乎提早就得知了风声,跑得无影无踪,手脚非常干净。”刻晴皱眉道。

 

“所以呢?”若陀毫无生气地回道,“找我也没用,至少到目前他们还没来再次骚扰我。”

 

“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刻晴连忙解释道,“这次来找您,虽然我自己也感到十分不得当,但思来想去,身边认识的人中,只有您最合适。”

 

对面的男人没答话,刻晴继续一鼓作气道:“我想委托您,替我去‘往生街’调查一趟。”

 

“为什么?”若陀问道。

 

他果然也知道那个地方。刻晴解释道:“……最近中央塔人手短缺的情况,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严重。处于现在这种多事之秋,光是每天处理大大小小的任务,都让我喘不过气来。”

 

“我之前在‘往生街’那边,打探到了点消息……但可惜,没能继续深入。”她说道,“您身为前中央塔哨兵,应该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。”

 

看着若陀无动于衷的反应,她接着说道:“当然,这绝对不是无偿的,只要在合理范围内,我一定——”

 

若陀终于抬起头来,“哎,你早说嘛。”

 

刻晴:“?”

 

此时二人的牛肉面终于上了,服务员笑着脸端了上来:“您二位的牛肉面!吃好喝好!”

 

若陀拿起筷子,叹了口气:“早知道刚才加个煎蛋了。噢说到往生街,你目前调查到哪了?”

 

刻晴看着他无语了一会儿,然后说道:“之前我是去了‘往生堂’一趟。那位堂主……”

 

“那位老爷子最近如何?”

 

“老爷子?”刻晴疑惑道,“她是个女孩啊。”

 

若陀夹面的筷子停顿了一下,“哦,记差了。然后呢?”

 

汤面碗上冒着呼呼热气,刻晴虽然心下有些迟疑,但仍继续道:“我正是从那位胡堂主那里打探到的情报。不得不说,我真是有些应付不来她……”

 

“嗯。”若陀应了一声打断她,反问道:“你信任我?”

 

刻晴愣了一下,心里明白他在说什么,于是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:“您如果要听我的真心话,我只能说:信,也不信。我本不想再将您牵扯进来,但……”

 

若陀了然地叹息一声:“明白了,我就帮你一把,作为这顿饭的回礼。”

 

刻晴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,“呃、诶?您这就答应了吗?”

 

“没办法啊,”若陀无奈地摊摊手,“自从上次那件事过后,我店里就没再接到过一笔生意了——没人愿意在死过人的花店买花。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!我这一个月天天吃鲜花饼鲜花茶,差点就要考虑转行了……”

 

哈……刻晴在内心默默感叹着。若陀已经吃完了二两的面条,他把筷子往碗口上一摆:“我倒也对害我差点吃不起饭的人有点兴趣。快吃吧你,面都沱了。”

 

 

 

“往生街”字如其名,是一条真正的街。

 

但和寻常的街道不同的是,这条街不是由家家户户的房屋商店组成,而是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露天摊店。与其说是“街”,倒不如说更像一条长长的集市。这里卖什么的都有,从普通的衣物、吃食、杂货,到风言风语的小道消息、真假不明的药物,甚至是与人相关的买卖——在这里,只要你肯花心思,总有门路能弄到自己想要的东西。

 

这里离中央区十分偏远,处于原第三、第二区域的交界处,人员往来鱼龙混杂,难以管理,这也是它为什么不被中央重视监管的原因之一——而另一个原因,则是坐镇这条街的那家寿材店。

 

那家店原名往乐堂,后来才改名成了往生堂。新主人也霸道得很,直接让整条街都跟着改了名。在这条街上混的有一部分人不乐意,但也没办法,毕竟他们能在这里做活计,相当大的程度上仰仗的是那位退役哨兵——也就是往生堂的初任堂主。正是因为有他在,上面才对这块灰色地带睁一只眼,闭一只眼。

 

所有来这条街上安家的,都要经过他手下;所有将要离别的,也都由他一个个亲手送走。

 

白天的往生街入口并不好找。倒不是藏得有多隐秘,而是出于人之常情——毕竟,大多数有手有脚的人,都不会窝在这样一个偏僻荒凉的地方虚度光阴。如果一个人初来此处,却没有人引领,那么他多半只能对着一条破旧空旷的大道发呆。

 

而到了夜晚,这里的景色就天差地别。

 

“兄弟,真的不来一把?”右手边的男人冲他挥着手,露出一排参差不齐又脏兮兮的牙。“昨天刚到的货,够新!就这改良大歪把子接刺刀,能一口气串五六只黑皮子!”

 

对面卖枪械零件的人听到这话大笑出声,毫不留情地戳破:“老张,你可真他妈能吹!你那破玩意上个星期不知道多少人扔到我这回收了,没来得及丢到这儿的,怕是小命都没咯!”

 

“放屁!就你他娘的长了张嘴是吧!”黄牙男人连带着吐沫星子一起喷了回去。

 

若陀面无表情地从中路过,把吵闹的舞台留给他们。

 

这里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吵啊。他想。

 

不宽不窄的街道上挤满了来来往往的人,有的高抬头颅,四处张望着,有的走走停停,不断的站在某家摊子前挑选货品。不远处有家开小餐摊的,摊车前摆了一圈凳椅,一堆人就坐在小马扎上,把碗放在凳子上吃饭。洗菜做饭的水从一旁顺着地砖缝流了出来,混着污泥成了一小滩灰黑难辨的东西。酸臭难忍的味道发酵的空气中,旁边玩耍打闹的孩子一脚踩在不稳的砖块上,溅起几道泥点。训斥的声音难听得像是诅咒,对面的妇人坐在一张木板后,上面摆着几件旧衣裳。她麻木而僵硬的眼珠微微往餐车的方向看了一眼,只是嫌麻烦似的动了动嘴角,并没有反驳什么。

 

确实也没什么可说的。这里一切的声音只存在于当下,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更别的声音所覆盖。把嗓子吼得震天响,和缩在角落混吃等死,并没有太大区别。家家户户的灯光昏暗地挂在铺前,浑身无力地散发着衰败的光。吆喝声、吵架声、打铁声,还有各种讨价还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,汗湿味、腐败的瓜果和机油的油臭扑面而来,让人只想迅速地从这里逃离。

 

若陀灵活地从人群中穿过,并不想理会身后所发生的一切。

 

他的目的地并不难找,那栋独楼反而是这条街上最显眼的一个建筑。雕花的房檐和古色的门窗让它和整条街的气氛格格不入,而正面漆黑的木质大门又为其增添了几分诡异的违和。往生堂坐落在这条街的最末端,也是方圆百里内最清净的地方。

 

虽然有时候……也会有些琐碎事。

 

“给我出去!”少女清亮的声音从里屋传来,大门“砰”地一下由内向外被踹开,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抱着头,愁眉苦脸地从里面冲出来。若陀侧身闪过了慌乱而逃的人,从里面缓步走出来的少女一只脚踩在门框上,双手叉腰看着那人跑走。

 

“哼,算他有点眼力。”她解气地说道,一旁的中年男人在旁边叹气,说着些劝告的话。少女并不理会,她注意到了今天的第三名来访者,眯了眯眼,两步调下台阶,走到若陀面前。

 

“这位客官,可是有业务要办理呀?”她非常热情地露出一个微笑,“您来得正是时候啊!本店最近正巧推出优惠组合套餐,定棺火化一条龙服务,包您满意!”

 

“这就免了。”若陀面无表情地摆摆手,“你家老爷子呢?”

 

少女撇撇嘴,“哎呀,您是多久没来光顾过咱这寒碜地儿了,连往生堂换了人都不知道——老头子早就投胎转世去了,如今是我这外孙女当家。”

 

她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:“在下姓胡名桃,往生堂第二代堂主,多多指教啦。”

 

若陀并不打算透露自己的姓名,他刚要开口说起正事,名为胡桃的少女忽然向他凑近脸,眯起眼睛道:“嗯……?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?奇怪,我脑子里有印象的人,从来不会忘……”

 

若陀默默向后移开距离,“要是见过会打折么?”

 

胡桃哈哈一笑,“那得看咱们缘分如何。”

 

若陀也不废话。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根类似纸签一样的东西,胡桃看了一眼就明白,连忙请人往堂里坐:“哎呀,原来是‘霆霓’小姐的人呀!快请进快请进。老孟,上壶好茶——”

 

若陀刚要跟着往里走,胡桃又说道:“还以为这大忙人把咱给忘了呐!不过那位小姐一看就是清白正直之人,绝不会欠着咱老百姓的钱不还!”

 

若陀脚步一顿,“哈?”

 

胡桃回过来歪头看他,“咋啦,你不是来替她还债的吗?”她指了指右后方围墙的一角,那里非常明显地破了一个大洞。“上回她来的时候真不巧,正好碰上几个偷偷运货的倒霉蛋。她二话不说就出手,结果却是我这小院遭了殃!唉——”

 

胡桃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,“虽然我家这宅子不值钱,可好歹是祖辈传过来的。小店生意清惨,也请不起人修理,还以为要愧对头上列祖列宗了!”

 

若陀告辞的吿字还没说出来,胡桃就一转神态,半挑着眼皮:“等等,你不会想开溜吧?”

 

“……我只是来打听消息的,”若陀后退两步,心里在无声呐喊。“她做的这些跟我没关系!”

 

“打听消息,可以啊。”胡桃的样子有些失望。她伸出手比了个数字。“唉~真没劲!”

 

若陀正怀疑胡桃是不是在驴他,看了眼她比划的价格瞬间就不想再说话。他拍了拍口袋里中午幸存的十五块大洋,不禁疑惑自己是不是真的跟钱过不去了。

 

胡桃看着对方僵硬的表情,叹了口气,“虽然咱不指望你能还钱,但咱这儿的东西也不是免费的啊!”

 

“对了!”她忽然眼珠子一转,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:“不如你帮我一个忙吧……事成之后,我可以抵消掉你的咨询费用。”

 

若陀听闻,心里有种非常不详的预感,但还是问道:“什么忙?”

 

“帮我把我家客卿抓回来。”少女笑得一脸灿烂,“他出去大半天了都没个音信,准是又被扣在什么地方了。”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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