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麦 11

 

——————

 

 

若陀默默地擦了擦嘴,不知道还要听对面的男人胡说八道到什么时候。钟离倒是没什么情绪,他像是公事公办一样,继续问道:“据我所知,自从摩拉克斯退役后,便再也没有过什么消息。你说他和阿比斯这个组织有关,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?”

 

曹云耸了耸肩:“这结论不是我得出的,我说了,是传言。”

 

“那这传言是从何而来?”

 

“关于这一点,我也不好乱说。”他摊摊手,“虽然我也认为这传言不太靠谱,但有些人却对此深信不疑呢。”

 

他笑道:“如果您对此有兴趣……”

 

话音未落,窗外深沉的夜色中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低吼声。屋内的三人皆是一惊,就连钟离这个五感不如在座两个哨兵的向导都感到那声音近在咫尺。他们对这声音太熟悉了——空虚,嘶哑,混合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阴暗与绝望。

 

不应该这么近的。曹云猛地起身看向窗外,另外两人也跟着站了起来。楼下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,房门紧接着被推开,没有经过任何提前通报:“曹哥,出事了!西南边不知道忽然从哪冒出来了一堆嗜犬,一批朝村子方向过去了,还有一批包围了南街口!”

 

不远处又传来几声高昂的犬吠,楼下其他场子的人也逐渐反应过来,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骚乱。曹云面色凝重,对着进来的手下沉声问道:“数量呢?”

 

“……应该不少。”手下的额头旁滑下一道汗。

 

曹云呼出一口气,然后转身对两人说:“实在抱歉,看来咱们今天的交流,只能到此为止了。阿华,送两位回去!”

 

钟离微微皱眉,没有接下他的好意,反问道:“你们的人手足够吗?”

 

“不够也得上啊。”曹云接过手下递给他的一个武器包,嘴角扯出一个龇牙咧嘴的笑,“不然这条街今天被拆,明天我们都得卷铺盖走人。”

 

“我和你们一起去。”钟离说,“作为提供信息的回报。”

 

刚刚一直盯着窗外未做声的若陀反应过来,“你……”

 

“哎,钟离先生这意思,是要给我当向导?”曹云半开玩笑道,“不过我……”

 

“谁要给你当向导,你自己开屏障去。”若陀打断他插上话,“我和他一起。”

 

“……不过我不需要中央塔的帮助。”曹云把话说完,“这位兄弟,如果我没看错,应该只是个普通人吧。”

 

“曹先生大概会错意了。中央塔只是我的身份之一,我如今在这里,代表的是往生堂。”钟离说道,然后回头偏向若陀:“你先回去。”

 

“我不。”若陀斩钉截铁道。

 

曹云摸不清这两人在一唱一和什么,于是挠挠后脑勺。“罢了——再矫情反而是我不识好歹。您二位自便,我可没时间在这儿磨蹭了。”

 

他背对着挥了挥手便大踏步出门,留下阿华不知所措地看着剩下二人。钟离板起脸来对着若陀,“你现在没有精神力,对付那群东西会很危险。”

 

若陀面无表情地眨了两下眼,然后说道:“嗯。但是你觉得和面如青鬼的胡堂主相比,哪一个更可怕?”

 

钟离:“……?”

 

他花了一秒钟思考了一下:“那应该还是胡堂主吧。”

 

“你说对了,是她让我来找你的。”若陀抱着手臂说道,“要是我就这么空着手回去,皮都指望给她扒掉一层。”

 

 

 

深暗的夜色如墨一般浓稠,被利如刀锋的风割裂开来。

 

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生恶的气息。一只双眼泛红的嗜犬从店摊的废墟中钻了出来,嘴角两旁黑色的毛发上还沾着新鲜的血液。

 

毫无疑问,那是属于人类的血。它意犹未尽地伸出灰黑色的舌舔了舔,灵活地跃上那堆倒塌的木板和铁架之上,昂起头来向四周张望。

 

十分钟前还热闹着的南街口,此时已经瞬间变成了一副荒凉破败的景象。大大小小的摊子被搅成一团乱,店铺本就脆弱的墙皮大块大块地掉渣下来,顶上的砖瓦也摇摇欲坠。

 

忽然,从街口的外围,闪过几道光亮来。那只嗜犬机警地转过头来,果断跳下废墟,向微光的方向追赶过去。它们的眼睛不能辨别色彩,但有光的地方就有人,有人的地方——就有食物。

 

它饿了很多天了,刚刚那顿只能算餐前的开胃菜。

 

那双狭长的眼睛愈发贪婪,空气中的一切似乎都变得香甜了起来。

 

不是幻觉!它来到一处相对空旷的场地上。周围堆满了废弃的铁皮和报废的汽车,充斥着老旧的金属和锈铁的味道,但是这其中确实有那么一丝属于人类的气息。它们对此极其敏感,耐心地低头伏在地面上,四处嗅着,寻找着那丝微弱的气味。

 

不对。它猛地抬起头,那丝味道突然不见了,像是被什么硬生生切断一样,毫无征兆地消失得无影无踪!

 

它意识到了什么,立即向后退去。可就在它刚刚转头的一瞬间,从斜后方角落的黑暗处射出一道精准的子弹,直接贯穿了它的头部。

 

它甚至连最后一声警告的长啸都没来得及发出,嗓子里冒出几声低哀的呜咽,倒在了地上。

 

隐藏在废旧汽车中的那支枪口还冒着青烟。曹云把枪从车窗上收了起来,对着驾驶位的人说:“解决了。”

 

负责开车的阿华显然是第一次参与到这种场景里。他吞咽了一下,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发颤,“这样就……行了?”

 

“放心,死得透透的了,不会突然蹦起来复活。”曹云在一旁给枪装换子弹,解释道:“不能在人多或者有人住的地方对付这玩意儿,否则被它死亡后直接爆发出来的‘污秽’一污染,这整片地方都别想要了。”

 

阿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随即脸色又是一变,“那我们……”

 

曹云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笑,“你以为给它点亮儿,它就能跟着追过来么?这东西鼻子灵得很,它是闻着咱俩的味道过来的!”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,“但是只要有哨兵的精神屏障在,它怎么找也找不到。安心吧,你不会被感染的,之后等‘污秽’自己散了就行。”

 

阿华勉强点点头。他虽然看不见,也感受不到什么所谓的“精神屏障”,但听曹云这么说了,心下顿时安心了起来。这就是为什么普通人对付不了‘暗海’里怪物最根本的原因——那些东西一旦死亡,就会爆发出像瘟疫一样的‘污秽’,普通人一旦直接接触到,不出三天就会暴毙身亡,而哨兵或是向导的精神屏障则可以抵挡住‘污秽’的污染。尤其是向导,他们的精神屏障温和而坚定,可以长时间地抵御不良物质的侵蚀。相比起向导,哨兵的屏障往往更具有攻击性,但过刚则易折,会更脆弱一些。

 

“解决一只。”曹云掏出手机拨通了一条电话,半响后终于被接听了。他问道: “喂,阿宽?你们那边怎么样了?”

 

对面的人接起电话,声音有点颤抖,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,似乎是被吓得有些神志不清。曹云皱了皱眉,厉声道:“舌头别打结!什么情况?”

 

那边的人还没来得及回复,突然传来了一声钝物摔击到玻璃窗上的重声。接电话的人吓得发出了一声高亢的尖叫,和他原本粗犷的男性声音相比起来,有些滑稽。

 

“救救……救命啊!!”他不管不顾地大喊道,“老大,他们两个简直是疯子啊!怎么会有人赤手空拳和黑皮子搏斗啊!!”

 

 

 

若陀坐在地上,背靠着一面低矮的墙体废墟,把一只嗜犬反抱在怀里,双手拿着一截铁棍,从后面卡住这头怪物的嘴。那畜生剧烈挣扎着,涎水混着恶心的腥气飞溅出来。

 

“愣着干什么!”他朝坐在车里的人大喊,“开灯!”

 

阿宽刚刚已经被摔到他面前挡风玻璃上的一幕吓得差点口吐白沫,此时被若陀一语点醒,连忙开启了特意装在车前最高档的灯光。那头嗜犬经受了高额率灯光的照射,四肢变得僵硬起来,眼珠往上翻,逐渐失去生气。

 

说来可能没人相信,‘暗海’中的生物其实非常脆弱。它们原本就不适应地面上的环境,对于光更是极度敏感。星星点点的光亮倒是无所谓,可一旦经受大面积的照射,就会迅速丧失行动能力,这也是为什么它们通常不会在白天行动的原因。所以,当你被它们层层包围时,使用光照是个突破险境的好办法。

 

然而,聪明的畜生并不会坐以待毙。因为只要有光亮的地方,就会有黑暗。光芒背后的阴影,正是所有阴暗生物密谋反击的根据地。

 

咚的一声,车身轻微的摇晃了一下。阿宽咽了一下口水,眼珠僵硬地往后视镜上挪过去——一只嗜犬出现在后方,正缓慢地靠近。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,不知道有几只爬上了车顶。

 

但它们暂且还不敢动。若陀维持着原来架住怀里那头畜生的姿势,留心观察着周围的形势。被他“绑架”的这头嗜犬,不是普通的杂兵,而是这个群集的——“女王”。

 

忠诚的奴仆们不敢轻举妄动。它们朝这里包围起来,血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若陀,仿佛一有机会就要立刻把他生吞活剥。

 

还没好吗……若陀的额角滑下一道汗。

 

此时,坐在车厢后座的向导先生终于睁开了双眼。他开口,从容不迫地对司机下了命令:“加油,倒车。”

 

阿宽被后面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,哆嗦道:“什……什么?”

 

钟离又重复了一遍:“倒车,速度越快越好。快!”

 

阿宽被猛地一催,顾不上发出什么疑惑,手上本能地把档位往后一拉,松掉了离合,再使劲地往油门上一踩。车顶没反应过来的嗜犬被迅速甩了下来,周遭那些按兵不动的也被激得纷纷往后退让。车辆一直后退,直到前面的那道车光也几乎没入了夜色当中。留在原地的畜生们以为他们逃跑了,便不再等待,直接朝着唯一留下的人类,一涌而上!

 

——可它们并未能如愿。那群恶犬激动地扑过去,却在正要接触到那人的一瞬间僵化在原地。它们僵硬地挣扎着,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按在地面上,只能怨恨地发出呜呜的低吼声。

 

车辆嗡动的声音从远处再次传来,伴随着越来越近的灯光。若陀呼出一口气,松开了怀里早已无力挣扎的“女王”。那辆车又转回到了他面前,车上的向导打开门走了下来。随着砰砰几声枪响,空地上围着的五六只嗜犬全部应声倒下。若陀溜到一边,钟离把枪口对准地上的首领,最后补了一枪。

 

阿宽在车里按了按喇叭,大吼道:“快上车啊爷爷!那玩意儿死了会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!”

 

若陀穿过发散着黑色污秽的尸体,悠悠踱步到车边,不紧不慢道:“慌什么,咱这儿有位无所不能的向导呢。”

 

钟离的向导屏障包裹住三人,使他们从这里隔离开。阿宽虽然明白这一点,但心脏还是止不住地乱跳,因为他并没有什么被保护起来了的实感,当然觉得离这些妖魔鬼怪越远越好。若陀的手搭在车门上,“这些应该是全部了吧?”

 

钟离靠在一旁点点头。“‘女王’被击杀,就算还有剩余,也不会再出面了。”他低头看向阿宽,“曹云那边情况如何?”

 

阿宽此时的心脏仍然没有平复下来。本来被一帮黑皮子追赶尾随就够让人心惊胆战了,而自从这两个疯子选择让一个人出去做诱饵、生擒首领后,自己就他娘的彻底跟不上节奏了。那位向导先生也就算了,可另一个就是个普通人吧!果然跟往生堂混久了的都神经不太正常。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:“……刚刚老大还打了电话过来,听声音应该挺顺利的。”

 

“南街口的大部分都被我们引过来了。”若陀说,“看看他那边还需要帮忙么?”

 

“噢、噢……”阿宽应声,拿起手机,“我问问他……”

 

秋日夜晚的空气有些冰冷。阿宽的电话还没有打通,两人也不打算站在车外干等。钟离刚要回到车上,眼睛一瞥,忽然发现不远处“女王”的尸体上一个反着光的白色东西。

 

“怎么了?”若陀跟着钟离走了过去。钟离蹲在那具尸体面前,上面还残余着一些未散去的污秽。他离近了才发现,那个反着光的东西其实是它身上的一小撮白色的毛。

 

“嗜犬在患病或生育时,表皮的毛色会发生些许改变。”钟离说,“这是一位怀孕的母亲。”

 

若陀也同意:“刚刚抱着的时候就感觉到了,重量不一样。”

 

他们叙述着事实,并没有表露出怜惜之类的感情。毕竟作为人类来说,暗之外海的生物是天生的敌人。钟离思考道:“像她这种怀孕的状况,一般来说不会自己亲自外出觅食,更别说主动袭击人类的聚落。除非……”

 

若陀怔了一下,立即反应过来:“除非她是带着自己的孩子,一起来狩猎的。”

 

两人达成了一致的见解。可刚才那些被击杀的嗜犬,个个都是身材高大的成年体态,根本没有还需要母亲亲手教导的年轻人。

 

每一道光的背后,都有隐藏着黑暗的阴影。

 

漆黑的爪牙从墙体背后伸出,带着熟悉的阴暗腥恶的味道。

 

太近了。近到他还来不及出声提醒,近到他的脖颈就那么暴露在那双尖牙之下。在他的眼中,一切就如同慢镜头的动作电影一样。他想伸出手去将人护在身后,就如同以往所有的时候那样。但是应该来不及,他想,否则为什么一切都像是回忆的旧电影一样,一切都在离他远去?

 

心底有个声音在嘲笑。可他现在必须清醒,无论能不能做到——

 

一道黄色的身影迅疾而至,带着凶戾的狠劲,直接扼住了那只冲向钟离的嗜犬!

 

矫健的云豹将刚刚成年的黑犬压制在地上,没费多大力气就咬断了那家伙的喉咙。

 

钟离迅速起身和若陀退到一边。身后传来几声滴滴的喇叭声,两人向后望去,只见原本的车辆旁又驶来了另一辆车。曹云从那辆车上跳下来,向他们招了招手。

 

“怎么样?我的‘爱将’。”他走到两人身边,那头云豹见到主人,扔下早已咽气的尸体,跑到他身边绕了几个圈求夸奖。曹云伸手摸了摸它的头顶,毫无疑问,这是他的精神体。云豹满意地来回蹭着,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。好多天没放出来活动活动,它都快被憋疯了。

 

“多谢。”钟离镇静不乱地向他道谢。曹云看着满地黑漆漆的嗜犬,吹了声口哨。“可真行。不愧是中央塔的向导,比起三四线小村子的执行员,效率高太多了。”

 

“我联系到无妄村了。”他说,“那边的不知道怎么已经全部撤退,现在已经没事了。也就是说,咱们可以回去洗洗睡了。”

 

无妄村是距离往生街最近的一个小村落。得知这个消息,钟离和若陀都松了一口气。曹云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,打火机的火焰在微冷的空气中簌簌两下,点燃了零星的火光。

 

他深吸了一口,然后转身对钟离说:“钟离先生,如果你还想知道更多,就去‘珠钿阁’看看吧。”

 

 

 

深夜的往生堂,依然有明亮的灯光从屋内照出。

 

那道深夜里温暖的光芒,指引着无数迷茫的灵魂,还有……

 

“哟,还知道回来啊?”

 

面色不善的少女翘着腿坐在大堂中央,抱着手臂,迎接归来的两人。

 

她斜眼盯了一下钟离空荡荡的手,语气冰冷:“东西呢?”

 

钟离眨眨眼,“哦,刚刚过去的时候,已经关门了。”

 

“当然关门了!这都几点了!”胡桃用力地拍了拍桌,指向墙上的大钟,“一点半了!你们居然让一个青春期的美少女熬夜等到一点半!”

 

若陀默默往后退了一步。胡桃深呼吸几下,平静下来,又向钟离伸手,问道:“钱呢?”

 

“……”钟离的视线转移到另一边,“花在赌馆的入场费上了。”

 

“什么?!”胡桃气得跺脚,她指向若陀,“不是叫你去把他拽回来吗,你干什么去了!”

 

若陀觉得有点冤,毕竟如果没有他在,钟离可能还要继续玩下去。他咳了一声,准备解释:“这个,说来话长……”

 

“那就闭嘴。”胡桃冷漠道,“你,你们俩,给我留下来做工还债,还清才能走人。”

 

若陀:“?”

 

他用胳膊肘顶了下旁边的人:“你到底花了多少……”

 

钟离淡定而又平静地回答道:“还好,也就十万吧。”

 

若陀:“???”

 

正当他在纠结于“胡桃居然放心把十万块放在钟离手里”和“为什么那个小破赌馆的入场费要这么多钱”这两个问题究竟那个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时候,往生堂的大门再一次被从外面打开了。

 

众人向后望去。来访的客人并不是很优雅,至少看起来相当狼狈——一个少年模样的人步履蹒跚地跌了进来。他的左额上破了一个口子,淌落的鲜血顺着眉眼划过脸庞。蓝白的衣服上混着血与泥沙的污点,下腹晕染着大片红色的地方尤其显眼。

 

他背上还背着与他年龄相仿的人。那名少年似乎已经昏了过去,脸颊上都是擦伤和灰扑扑的泥土,趴在蓝发少年身上不省人事。唯一还能活动的人终于支撑不住,一个踉跄单膝跪倒在地上。

 

“拜托了……”他的嗓子发出嘶哑绝望的声音,“请……请救救他!”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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