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麦 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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钟离站在审讯室外,听着屋内的对话。

 

审问室内的灯光一如既往的惨白。男人坐在紫发哨兵的对面,额头上渗出几滴汗来。

 

“我真的不知道啊……我以为这是合法的药!”周董明为自己辩解道,声线里夹杂着几丝颤音,“我家老爷子就是‘白塔’出来的人,我怎么会瞒着他做这样的事?”

 

“那得问问你自己了。”刻晴毫不动摇,“检测结果清清楚楚,是SIH系列的第三代药物。市面上所谓的‘合法药’就那么几种,你为什么偏偏要选择一个你不认识的?”

 

“那些我都试过了呀!”周董明说,“都给瑞瑞试过了,但还是不稳定,所以我才想着再试试他们说药效比较强的……”

 

他还不知道自己儿子的真实情况。刻晴顿了顿,说道:“你是从哪里得知这种‘强效药’的?”

 

“这,您也知道,我们公司原来有一线就是做药品的……”周董明解释道,“之前,大概是半年前吧,有伙人找到我们合作,说是可以提供药品的原材料……”

 

他有些惶恐,“我们这,本来药物这方面的生意就不太好,再加上他们说可以做出和市面上不同的合法催化药,我这才答应合作的,哪知道他们就是想利用我们,做非法的勾当!”

 

他说得振振有词,完全把自己从这其中摘了出去,做出一副清清白白的样子。刻晴眉头紧皱分析着他的话:“难道你们对于制作过程和原材用料完全没有监管?别和我油嘴滑舌!”

 

刻晴拍出陈辉的照片推到他面前:“这个人认识吗?”

 

周董明看了半天,莫名道:“不……不认识啊,从来没见过这人。”

 

“没见过?”刻晴皱眉,“他因注射了违禁药而死,血液里检测出来的成分,和你手里掌握的新型药剂中的一模一样!”

 

男人浑身震了一下,“是……是我糊涂,但我真的不认识他!我也是被胁迫的!有人想利用我们的技术和制造车间,批量生产违禁药!那伙人来历不明,但势力范围很大,我惹不起!”

 

刻晴追问道:“一伙人?来历不明?”

 

“是!”周董明立马点头,“他们每次只派一个人来和我们谈判,来的人也不露脸,戴着个兔子似的面具,奇奇怪怪的,名字也渗人!”

 

“什么名字?”

 

周董明吞咽了一下,有些犹豫:

 

“他们……他们自称‘阿比斯的亡灵’,称呼他们的主人为……‘殿下’。”

 

 

 

 

中央塔的综合办公区内,二楼是专门为普通警力开设的办公场所。

 

在区域等级制度取消前,普通人并不被允许进入‘塔’内。而后来,随着新区域中央塔建立,这里页收入进了许多普通人身份的警员。

 

今天是周日,有接近三分之一的人轮休,此时的公共办公区域相比平日要清冷一些。林越差不多在电脑前坐了一上午,查找整理关于周董明及其企业下的相关信息。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,站起来拿上水杯,打算去茶水间续杯咖啡。

 

他站在咖啡机前,正在等杯子接满时,身旁响起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。

 

“林副队长。”钟离走到他身边,手中握着一个纸杯。

 

“噢,钟离先生。”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。“怎么到这边来了?”

 

“我是来找你的。”钟离说,“现在方便么?有些事情想请教一下。”

 

林越笑笑,“真是受宠若惊,钟离先生想问些什么呢?”

 

两人在茶水间的沙发上坐下来。钟离开口道:“林副来中央塔多少年了?”

 

“啊?”林越愣了一下,“啊……有一年多了吧。”

 

钟离点点头。“能在短时间晋升到副队长的职位,能力想必非常出众。”

 

林越露出一个有些害羞的微笑:“您过奖了。”

 

“这段时间,也有和几位哨兵合作过吧?”钟离继续说道,“和原来在普通警局相比,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么?”

 

“感受……”林越稍微想了一会,“和我原来想象中的挺不一样的。”

 

钟离沉默示意他继续往下说,林越提起一口气:“我以为在这里,人与人的差距会更大,规矩会更严格,没想到遇到的伙伴都是很好的人,平时的氛围也很轻松。”

 

“以前的我不止一次想过:如果这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哨兵、向导和普通人之分,会是什么样呢?如果我们不依靠超常的能力,能不能光凭自己的努力,在这个世上活下去?”

 

“但是……果然,在第一次真正面对那些怪物的时候,我甚至一动也动不了。”他说着,眼神里有些无奈和坦白,“哨兵和普通人的差距,‘海’和‘陆地’的差距……有些事虽然很遗憾,但我也只能尽到我自己的职责。”

 

“你一直在尽力做好自己本分的事。”

 

林越谨慎地点点头,他不觉得钟离来找他仅仅是为了说一些安慰的话。

 

果然,下一秒钟离转了话题:“当初我们在讨论陈辉的案件时,你是如何得知陈露的事情与周家有关的?”

 

林越愣了一下,眨了眨了眼睛,有些磕巴地说道:“呃,这个,我说了我是去他们家那周围打听了一圈……”

 

钟离继续问道:“那你是怎么确认到周瑞身上的?”

 

“……就是,在学校里问的。”林越表情有些慌乱,“之前我们不是去他们学校……”

 

“林越副队长,你是一位勤劳诚恳的人。”钟离低头看着手里纸杯中静止的茶水,“所以,说谎很不适合你。”

 

林越的脸上瞬间血色全无。

 

“告诉我,”钟离轻声说道,“是谁指使你,把那套新型违禁药,放到收银台中的?”

 

林越嘴角抽了抽,“……钟离先生,你在说什么,我怎么可能……”

 

他看着钟离平静的面庞,心里又萌生出一股勇气:“您是不是太过信任您那位前搭档了?就我所知,被强制退役后转而参与一些肮脏勾当的哨兵,并非少数……”

 

“他不是。”

 

钟离断然道,金色的曈眸如真正的琥珀般,柔和而蕴明。“因为我一直在看着他。”

 

林越怔住,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。

 

他沉默了许久,最终开口道:“老陈,陈辉……他以前是我的老师。”

 

“是我的初中老师。”他继续说道,“他本来是我们学校一直很稳定,人也好,教书也很用心,但自从跟静姐在一起……就是沈静,他的妻子。他们在一起后,沈家为了拆散他们,动用了人脉关系,把老陈从学校里逼走了。”

 

“但他们还是结婚了,还生了个女儿,就是陈露。”似乎是想起了一些美好的往事,林越的嘴角稍微上扬了一分。“很可爱的小姑娘,我还抱过她好几次……”

 

“可是他们的婚姻,并不美满。”林越抬起头,望着天花板上静止的风扇叶,“老陈被从学校里赶出来,找不到什么别的工作,只能自己开开私塾教课,根本挣不了几个钱。静姐逐渐开始无法忍受清贫的生活,但家里已经跟她断了关系。她跟着老陈,身边也没有朋友,整个人越来越抑郁……直到一年前,她被查出来肺癌晚期。”

 

“她的病越来越重,唯一的愿望就是想回家,回到她以前的那种生活。就在这时,陈露分化了……”

 

林越攥紧了拳,“您知道的,分化成哨兵,意味着什么。意味着一般人享受不到的地位和资源,意味着他们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,可以凭借着家里出的金凤凰,过上优越的生活。”

 

“陈露的分化让他们高兴坏了。然而……后面发生的事您也知道了,那群混蛋……”林越咬牙切齿道,“周瑞那个混蛋,跑到露露的病房来不知道偷偷摸摸想干什么,被我抓个正着。我看他那样子就知道,这事情绝对和他有关系!”

 

“可是我们没证据,医院开的诊断报告也不了了之。老陈去他们学校告状,那些老师和领导根本不敢惹那些权势滔天的富家子弟。”

 

钟离沉默了一会儿,然后问道:“所以,他之后做了什么?”

 

林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“钟离先生,我知道接下来我要说的话,会让我面临牢狱之灾。但我所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陈露。我希望她能有个光明的未来。虽然这个要求听上去很无理,但我还是想请求您:请您帮我,帮老陈,照顾照顾她。”

 

钟离肯定道:“这是中央塔应做的事。”

 

林越如释重负地点点头。“那天晚上——也就是老陈出事的前一天晚上,他忽然约我出来见面,还神秘兮兮地塞给我一个袋子。我问他这是要干什么,他眼睛亮得可怕,说,明天上午的时候,自己会去袭击一家花店,而我会跟着队长前去处理。到时候,我得一起把这东西带到现场去,然后让它被发现。”

 

钟离的眼神暗了暗。

 

“我简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,可他说只有这样露露才能得救,为了在静姐去世前完成她的心愿,自己只能这样做了。我打开那个袋子,发现里面装的正是新型违禁药。我整个人都傻了,问他到底是从哪弄到这东西的,他只回答说——是无所不能的‘殿下’给他的‘一线生机’。”

 

“殿下”——钟离皱起了眉,又是这个称号。

 

“……后来,就如同您所说那样。”林越像是用尽了力气。他双手撑在膝盖上,低着头。“我——把那东西带去了现场,完全没想到,后面会发生什么事。”

 

“也就是说,陈辉是受人指使才这么做的。”钟离说。

 

“嗯。”林越单手捂着脸,声线里夹杂着几分痛苦。“我不知道他也注射了那玩意儿,我不知道他会——就这么死在那里。”

 

“‘殿下’……”钟离琢磨着这个称呼,“今天上午在对周董明的审问中,他也说出了这个词。”

 

林越抬起头,表情惊疑不定。

 

而一向淡定好脾气的顾问先生,此时手里的纸杯也被握得有些微微发皱。看来一切的事件的背后——是同一只手在操控。

 

可是……钟离的脑海中,浮现出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
 

为什么……是他?

 

 

 

 

“这几天下来,真是辛苦您了。此前有多不周之处,还请多担待。”

 

刻晴向若陀伸出手。若陀也不多矫情,回握道:“没什么不周的,挺好。”

 

荧也露出一个微笑,站在旁边对他挥挥手。

 

几人站在中央塔综合办公区大厅的门口处。案件解决后,若陀手腕上的追踪手铐也被解了下来。

 

真正的元凶抓到之后,虽然依旧还有许多谜团没有解开,刻晴对于若陀的态度相对以前还是好了许多。她朝对方微笑致意,做完道别后就和荧一起,回去继续处理后续的工作了。

 

“重获自由的感觉如何?”钟离站在一旁看着他。

 

“没什么特别的。”若陀表情很平淡,“感觉像是来出了趟差。”

 

钟离无声地笑笑。两人并肩走出大厅,此时太阳已向后没入群楼之中,视野前方开阔的天空远处弥散着一丝墨色,与浅蓝的天空和淡橙色的薄云排列出层次分明的色彩。从这个角度向远方望过去看不到天空岛,干净的高空之上只有几颗微弱的星星,遥远又真实。

 

“林越啊……好心办了错事。”

 

“他和老陈的想法没区别。”若陀看着远方忽明忽暗的星,“以为自己献出一切就可以解决问题。”

 

他们慢慢地走在小道上。“所以,一开始是陈辉故意引导刻晴,将她引导我的店里来的?”

 

“现在想来,确实如此。”钟离点点头,“他在市区引起骚乱后,带着两条嗜犬向郊区的方向逃跑,路线规划和节奏掌握都非常到位。”

 

若陀哼了一声,“不仅如此,他还十分精确地判断了自己的死亡时间。一个普通的语文老师,会做出这么缜密的计划?”

 

“他背后的那只手……目前除了一个代号外,我们一无所知。”钟离说。

 

“那位‘殿下’啊。”若陀歪了歪头。他们平行走着,彼此并没有视线的交汇。“老陈凭什么以为,和‘他’做了交易,就能挽救陈露?”

 

“而且……”他拖长了语调,“为什么要针对我?一个失去了精神力的残疾哨兵,能有多大的价值?”

 

钟离对他给自己评价不置可否。他只是说道:“我们目前对于对方还没有确切的把我,也不清楚他们的目的,总之,小心为妙。”

 

“嗯。”若陀应了一声,忽然问道:“陈露怎么样了?”

 

“目前精神状况比较平稳。做过检测了,康复成功率在70%以上,相当高的概率。”钟离说道,“这还要归功于她本身的性格,原本就是个非常开朗外向的孩子,这对她之后的治疗也会起非常大的帮助。”

 

若陀嗯了一声,又问道:“那她还有成为哨兵的可能么?”

 

钟离沉默了一下,“不好说。”

 

“虽然我很想说能不能都无所谓,健康活着就行,”若陀顿了一下,“但是像她家里这种情况,如果能保留哨兵的潜质,受到中央塔的照顾,未来的路会好走很多。”

 

两人都明白这番话的含义。若陀突然想到那天周瑞失控时所发泄出来的话,低声道:“虽然她初次分化成了一个哨兵,但也只是个七岁的小女孩儿啊。”

 

 “七岁……我们七岁的时候,是什么样子来着?”


他们断断续续地聊着,又提到了周瑞。


“是个很优秀的孩子。”钟离说,“无论是成绩还是平时的人品,都无可挑剔。”


“但他其实很内向。虽然大家都对他一致称赞,在我看来,这不过是他依靠消耗自己的内心,换取的夸奖与赞美。”


“他……”


“因为他无路可走了。”若陀低声说,“因为他没有成为哨兵的潜质,在他父亲的眼里便一文不值。所以他才需要靠着外界带来的名誉填补自己,让自己成为一个‘有价值’的人。”


“其实他并不喜欢陈露,不是么?”若陀继续道,“可是为了自己完美无缺的人设,他必须是露露的‘好哥哥’。”

 

他踢了一下路边石子。“不管怎样,日子还是得过下去。”

 

钟离跟在他身边,一言不发。

 

他们没什么可说的了,一路沉默着来到了综合区大门前。若陀稍微比钟离走得靠前些,早秋傍晚微凉的细风虽然舒适,但也不那么令人心情愉悦。

 

大门口处立着一块石碑,上面刻着中央塔办事处几个大字。这并不是一般人经常会看到的东西,若陀想,他这辈子虽然也没看到过几次,但以后希望也不要看到了。在这道石碑的分割线的两端,这边和那边——是两个世界。

 

他站在门口,手插在口袋里,没有回头。

 

“走了。”他说。

 

钟离没有第一时间回应。他看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背影,心里忽然萌生出一种不可言说的冲动——他的十指紧缩了一下,然后又慢慢放下去。他心里有种预感——即使他不愿给予那份悸动过多的期待,但谁能知道,下次究竟何时才能再见一面?

 

“嗯。”钟离说道,“保重。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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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一章要开新副本啦,去往生街转转

保什么重,我要你们在一起给我使劲贴!(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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